第一部分 世俗与超脱的集合体
神蛊温皇(以下简称“温皇”)的个性之复杂在整个系列故事中都是较为罕见的。温皇由外及里,一层是华丽温和的表皮,一层是漆黑阴郁的骨血,还有一层以自毁为乐的绝望灵魂。缺少了任何一部分,温皇都不是完整的。
“世俗与超脱的集合体”是我对温皇本质(即灵魂)的解读,它是温皇一切表象的源头。
世俗的温皇
温皇从来就不曾出世过,他一直都在尘世之中。
结合巫教日记中披露的内容,不难推测温皇的早年经历。温皇在充斥着权力斗争的环境中成长,又过早地失去了保护,尔后独自在江湖闯荡。他在人生的前三十年里,对整个社会和人性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和体会。
与对天才的刻板印象正好相反,温皇的情商出奇的高。温皇的社交能力,对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,对自我的审视能力,都是十分出众的。他了解人情世故,对待周遭的人——对手、敌人、朋友、陌生人——不同的对象有不同的面孔,圆滑地处理与所有人的关系。他的疯和狂都被包裹在谦逊恭谨的外表之下。
例如,在《决战时刻》《九龙变》中,温皇和赤羽信之介、魔司令、默苍离、俏如来、竞日孤鸣等的对话都十分有趣。温皇时不时地试探、恫吓、挑拨、讥讽,却没有哪一句有损体面。
这样的人哪里是隐士?分明是人精!
世俗的一面正是温皇让我觉得最有趣的地方:对世界懵懵懂懂的天才俯拾即是,洞悉芸芸众生的智者才是凤毛麟角。雁王曾说“温皇站在群峰的最高处”,大致也是这个意思。
温皇的人生先解决了“世界是什么样”的问题,再来就是“我怎么活”的问题了。他看尽了人世的丑陋与污浊,自然对世界、对他人不抱有任何期待,转而寻找个体存在的价值。
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“超脱”。温皇的超脱是建立在他对世俗生活的深刻体验之上的。温皇的超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,相反的,他对丑陋的世界了如指掌,才有可能活得超脱。
超脱的温皇
一是表现在纯粹的人生追求上。
区别于金光的政客、军事家智者们,温皇的气质很像科学家——对政治、社会漠不关心,将极致的医术、剑术作为人生目标。温皇的“科研”是相当纯粹的:钻研医术不是为了悬壶济世,而仅仅是为了突破本身;精研剑术不是为了行侠仗义,而仅仅是为了超越本身。在这一点上,温皇倒是和黑白郎君很类似。
二是表现在他超乎寻常的冷漠上,冷漠到将他人的生命当作取悦自己的玩物。
不妨将温皇、默苍离、雁王三人放在一起比较。他们三人都洞悉了人性,都了解世界的丑陋面目,但三人的人生选择却完全不同。默苍离选择守护那些丑陋的人,雁王选择否定守护世界的意义,而温皇则是完全无视了众生,转而寻求自身存在的意义。
简单来说——
默苍离:人间值得。
雁王:人间不值得。
温皇:人间与我无关。
即便是停止了为非作歹,温皇也是冷漠的。(抛开《齐神箓》不谈的前提下)
温皇在一众智者中是最为特殊的——他是唯一一个与政治疏离的人。温皇只是个平民而已,他只需要将目光集中在与自己相关的少部分人身上。而其他智者的背景就注定了他们要把千万人的利害置于自己之上,而千万人的善恶不是可控的,他们必须透支自己的能力去力挽狂澜。
温皇确实是上天的宠儿:上天不仅给了他举世无双的才能,还给了他逢凶化吉的运气,即便他举止癫狂,上天也还在眷顾着他。而这份“眷顾”,不过是因为温皇想探寻的是人力究竟能达到怎样的高度,而对人是否可以与世界抗衡毫无兴趣。
第二部分 温皇与剑无极
温皇、凤蝶、剑无极三人的关系处理是编剧对人际关系范畴化的一种反驳。温皇和凤蝶的关系,温皇和剑无极的关系都难以用任何一种人际关系模型去概括。当你在问凤蝶和温皇之间的感情是爱情还是亲情的时候,你就已经陷入了误区。类似的还有万雪夜与独眼龙,网中人与戮世摩罗,观众不必用任何一种典型去理解、概况他们的关系,否则很容易掩盖本质。
《九龙变》将凤蝶与温皇的复杂感情交代得比较清楚明白了,这里主要谈谈剑无极与温皇的关系。
从剑无极的角度来看,温皇对他的影响是相当深刻的。温皇是恩人,也是仇人;是老师,也是噩梦;是阻碍,也是偶像。温皇改变了剑无极的人生轨迹,不仅仅是因为剑无极习得了飘渺剑法,更在于温皇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剑无极前方有怎样难以逾越的大山。温皇是剑无极无法回避的人生难题。温皇死不了,也躲不掉,剑无极必须学会与一个神一般的天才相处。
这倒是挺有现实意义的:温皇的存在说明了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处在我们到达不了的位置,而剑无极的存在则证明了我们不断平衡心态,找寻自我价值的意义。
从温皇的角度来看,剑无极是突然闯入他生活的人。剑无极的行事作风、性格观念都与温皇截然不同,而偏偏是这么一个年轻人传承了他的武学。剑无极的存在或许应该会带给温皇一些改变,但剧中似乎没有这方面刻画的打算。
后来的剧情将温皇与剑无极的矛盾简单地处理成了翁婿矛盾,这虽然省事,但不免肤浅了。他们两人的关系不是单靠凤蝶作为中介建立起来的,翁婿关系恰恰是温皇与剑无极之间最不重要的关系之一。
温皇恢复之后,剑无极在温皇面前依旧是口无遮拦的样子,而温皇竟然以捉弄剑无极为乐,两个人物的层次都被拉低。到了《东皇战影》,温皇设计试炼剑无极的情节堪称鬼故事,仿佛三个人都精神失常了。剑无极和温皇之间的微妙关系到这里算是完全写坏了。
编剧大概在《墨邪录》之后就没有好好思考过温皇和剑无极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相处方式,两个人对彼此的影响到底是怎样的。这个问题还关系到剑无极的塑造——剑无极的形象常年叫人困惑,不知道编剧组是否对这个人物的理解存在巨大的分歧,以至于在幼稚和成熟之间来回拉锯。当然,这是另一个话题了。
第三部分 温皇的形象塑造
《黑白龙狼传》时期,温皇给我非常老套的印象,看似精致,实则苍白空洞。我压根不看好这个角色的前途。到《决战时刻》,温皇有很大起色了,但对我来说还是稍显不足,我没能见到本质的东西。
直到《九龙变》,我后悔自己小看编剧了——他们真的能让这个角色登上高峰。《九龙变》成就了数不胜数的好角色,不论是主角还是配角,几乎无一废笔。但如果要选出其中最高水准的角色,温皇会是我的答案。《剑影魔踪》之后,尽管温皇缺席了很多剧情,但每次剧中人提及温皇的时候,他的精彩还能不断被回甘。
温皇塑造成功的原因有很多,下面只拣两点来说。
温皇的成功强有力地说明了赋予角色思想和灵魂有多么重要。写一个疯子,写得像个疯子是基本要求,写出他疯到什么程度是更高目标,写出他为什么疯就是把这个人物写通透了。写完之后,若还能给观众一点感叹或反思,那就是惊喜了。
温皇的疯癫在《决战时刻》就基本展现在观众面前了,像疯子这一点早早就完成了。《九龙变》在“温皇有多疯”这个问题上下足了工夫。温皇三番五次地以性命为赌注换取和对手博弈的机会,直到最后还在用生死来试探凤蝶。温皇的精彩很大程度上是这部分的癫狂成就的。
巫教遗册确实是很精彩的一笔,恰当地回答了“温皇为什么疯”的问题。有了惹人联想的早年经历,温皇的行为就有了立足点:极端的生存环境造就了温皇的个性,也锻炼了他的能力。否则让观众硬生生地接受一个无所不能、无所不为的怪物,就显得不大真实。切除了温皇性格的成因,这个人物最多是有些亮点,远远达不到完整、深刻的程度。这也是后面许多角色失败的根由。
至于温皇给观众什么样的思考,可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。我个人的理解是,温皇的人生提供了一个问题的参考答案,即当我们看清了世界不可救药的本质之后如何继续活下去?温皇的孤独也许是永远无法摆脱的,但他所体验到的温情足以让他和世界达成和解。
作品通常需要拉近观众和角色的距离:如果角色本身能力强大,或品格崇高,或地位尊崇,那么就需要给他一些弱点或污点,让观众感觉这是个真实的人;相反的,如果角色弱小、卑微、软弱,那么就需要给他安排一些闪光点,来体现他的价值。
温皇的真实感来自于他的弱点——即便是强悍如温皇,也会因世事人情而痛苦。温皇的痛苦被刻画得很节制。举个例子,凤蝶偶然提到天允山发生的事,温皇难得没有接她的话,沉默之后,凤蝶换了话题(见《九龙变》第16集)。这些节制的描写,让温皇的痛苦恰到好处地展现在观众面前。观众不会怀疑编剧在强迫观众怜悯一个反社会人物,同时也会因情感的共鸣而稍稍为温皇动容。
从《黑白龙狼传》到《齐神箓》的十二部剧集中,温皇应当是唯一的“全勤”配角。这其实不太合理。温皇在我看来是一个已经完成了的角色,没必要再多添笔墨了。往后看,自然是能不提温皇就不提为妙。
温皇的早年经历交给观众去想象,观众可以构想成苦难史,也可以是“愉悦”史。至于温皇的结局,从全剧的角度看,也没必要交代了。如果由我发挥想象力的话,有一天,温皇再也找不到有趣的人事物来消磨时光,心满意足地自杀了,或者是他冥思苦想研制能毒死自己的毒药,结果他成功了。
写完给文章找封面还有点小感慨,看着图中似笑非笑的任飘渺,既熟悉又陌生。神蛊温皇其实已经离开很久了,大概以后也不会回来了。感谢阅读!